第20章 花开的声音
伸手捧起泉水,孟蝉有些紧张,在付朗尘的注视下,她小心翼翼地往自己之前受伤的胳膊与腿上洒去。
这是付朗尘交待的,先用身上其他受伤的地方试一试,以防万一,最后才浸泡脸颊。
即使做好了见证神奇的心理准备,但两人还是被接下来的一幕震惊到了,激动地说不出话来——
泉水淋过之处,闪着荧荧微光,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着,清冷的寒气间,最终一丝一毫的痕迹也寻不到了,整个光洁如新,焕然重生。
月下,两人都看呆了,不知过了多久,付朗尘才道:“什么感觉?”
孟蝉依旧眼神发直,愣愣的没从震惊中缓过来,似乎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,“冰冰凉凉的,很舒服。”
付朗尘长睫微颤,已经一推她肩头,骤然拔高语调:“那你还等什么呀,快,快把脸凑到水里去!”
孟蝉一个激灵,这才回过神来,手忙脚乱地捧水浸脸,付朗尘在一旁兴致冲冲地看着。
莹莹水光中,孟蝉觉得脸上一阵冰冰凉凉,极是舒服,她不由道:“付大人,要不你也来试试?”
“我?”
付朗尘天生一张好皮,半点瑕疵也没有,女人都要羡慕,当下他笑了笑,摆摆手,并不打算凑这个热闹。
“得了吧,我才不试呢,回头泡得更嫩了,跟娘们似的,有什么好的,倒是该把慕容钰那家伙叫来,他准能在这泡个十天十夜不上岸你信不信?”
孟蝉被逗笑出声,差点呛了口水进鼻子里,而付朗尘已经在旁边迫不及待地要看成果了。
“快,快,抬头给我瞧瞧!”
孟蝉从水中抬首,脸上湿漉漉的,睫毛根根分明,柔和的荧光中,她一张脸像是迅速发生变化,付朗尘恍惚看见一张极美的容颜,如蝴蝶破茧而出一般,美得光芒四射,他眼睛都挪不开了。
但仅仅只是一瞬间,就在他欣喜若狂想要惊呼出声时,那道光又消散了下去,右脸上的伤疤“死而复生”般,霍然浮出皮肤,硬生生将神水压制了下去,一切简直匪夷所思。
“怎么,怎么会这样?”付朗尘整个人都呆住了,孟蝉见他模样,也赶紧照了下水面,身子也一僵。
付朗尘不信这个邪了,猛地一把拉过孟蝉,亲自捧水为她浸脸,一道又一道地淋向那伤疤,水花四溅中,孟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似是两股力量在交锋一般,最终听到孟蝉的闷哼呼痛声,付朗尘才赶紧放开了她。
她喘着气瘫软在泉边,一张脸水光滟滟,在付朗尘紧盯的目光下,伤疤却分毫未退,彻底压过了神水,在月下再不起变化。
久久的,付朗尘一声气馁,仰面躺在了草地上,对月咒骂:“他娘的,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到了这,耍人是不是,不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,好人有好报嘛,好报在哪里……”
孟蝉又听他口无遮拦,身子一颤,吓得想去捂他的嘴:“嘘,大人你忘了你怎么‘死’的,天上可是会劈雷下来的……”
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,虽然有点失落,但也还算好,只是觉得辜负了付朗尘的一片心意。
付朗尘却是拍开孟蝉的手,叹了口气,起身望着她,好半晌才幽幽道:“你别难过啊,其实看惯了也挺好的。”
孟蝉赶紧抬头,没事人般,一个劲地附和道:“是啊,是啊,没什么大不了的,也没损失什么,再说……我还得陪沁芳小姐去一趟青云观呢,脸上的疤还有用呢,正好吓吓那慕容小侯爷,这回没除去也挺好的,不然拿什么恶心他呢?”
她故作不在意地笑着,付朗尘却盯着她,神情渐渐凝固,似乎很不开心。
“你别这样说自己,什么恶心不恶心的,沁芳失言不懂事,你别同她计较,那慕容钰更是有眼无珠,矫情得上天了,自己长得跟个娘们似的,还好意思嫌弃别人,你都不知道他天天揣面镜子,那才叫把我跟叶五都恶心坏了……”
付朗尘皱眉一大通地说着,未了,忽然伸出手,轻轻抚上孟蝉右脸的伤疤。
“我就觉得你这样挺好看的,真的,好像脸上多了一朵花,秀丽别致极了……你日后不要再总将自己裹在斗篷里了,也不许再乱埋汰自己了,听见了没?”
他在月下望着她,神情认真,一字一句,清朗的声音带着特殊的魔力般,似乎真的让孟蝉在安静的四野之中,听见了一朵花开的声音。
她怔怔望着他,忽然低下了头,憋住眼里涌起的热流,不让水雾模糊了他的温柔。
神水对孟蝉的脸不奏效,对苦等林外的白砚却有用得很,清寒的泉水淌过脸颊,他在荧光飘洒间,腐朽的头脸摇身一变,倏然恢复本来面目,睁开眼,竟是五官清隽,衣袂飞扬,一派仙气出尘的模样。
孟蝉高兴极了,比自己容颜恢复还觉神奇,身边的付朗尘却抱着手,语调不明地哼哼着:
“不愧是白鹤变的,真是天生就长了一副修仙的脸,你这模样,别说去紫薇道君身边做小道童了,就算天天搁道观门口站着,做块揽生意的活招牌都绰绰有余了。”
白砚一愣,天生羞涩的他又尴尬了一下,他看了眼孟蝉未恢复的脸,当然知道付朗尘在不爽些什么,当下对着二人又千恩万谢起来,未了,掏出一枚银白色的骨哨,郑重交给付朗尘。
“恩公,这骨哨请您二人收下,日后但有吩咐,只要一吹响它,我必定化鹤归来,任凭差遣,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。”
付朗尘接了骨哨,脸色这才好了点,他扭头直接往孟蝉手心里一塞,“你回去找根绳子串起来,挂脖子上,带着别掉了,哪天指不定就用上了。”
孟蝉接过,心头暖暖的,也对白砚绽开一个大大的笑,于是白砚也松了口气,欢欢喜喜地一拂袖,荧光闪烁间化作了鹤形。
“我这便送二位回去,大恩大德,没齿难忘。”
回到蝉梦馆的第二天,徐清宴便意外登门,坐在院中瞅了孟蝉一下午,茶都续了好几壶。
孟蝉莫名心虚,想起之前徐清宴叮嘱过她的话,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告诉他,但她这回与付朗尘去帮白鹤,又没想过要告诉他,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,还有心灵感应不成?
孟蝉一边胡思乱想着,一边担忧地看向里间,她今天一下午,都在徐清宴的眼皮子底下无法分身,也不能端盆凉水,进去为付朗尘擦擦身子,此刻怕他已是汗如雨下,牢骚发尽,还不知道闷成什么样了吧……
“孟蝉,我要走了。”
堂前,徐清宴仿若未觉,放下茶杯,忽然在黄昏中站起身。
孟蝉一怔,这才回过神来,有些惊讶地看向徐清宴:“又,又要回老家了吗,徐大哥?”
徐清宴笑得温浅,夕阳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,清俊如竹。
“是啊,要回去一段时间,已经跟神捕营告过假了,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……”
说到这,他声音轻缓起来,那双蕴满星河的眼眸望着孟蝉,别有深意。
“看到你很好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自从徐清宴来到盛都,成为神捕营的仵作后,每隔大半年都要告假回乡一次,没人知道他回去做什么,也没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,但他每次都会同大家告别,渐渐的,孟蝉与苗纤纤也都习以为常了。
只是这一回,孟蝉莫名觉得,徐清宴的告别有些哀伤。
她将他送到门口,不禁站在黄昏里,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衣袖,忐忑问道:“徐大哥……你还会回来吗?”
徐清宴扬起唇角,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,温声道:“当然还会回来了,我还想吃你做的酒酿丸子呢,你可得多给我留点儿……”
孟蝉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定了定,对着徐清宴重重点头,露出笑脸:“一定,我会等你回来的,徐大哥!”
徐清宴笑了笑,挥挥手,转身离去,走入了黄昏中。
长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,他望向斜阳微眯了眼眸,耳边蓦然响起,那袭蓝裳常对他说的一句话。
“来吧,不看不闻也就不会乱了心,去我那下几盘棋,保管时光快如流水,一切都会迅速归为原样。”
也许,镜花水月,浮世轻烟,他真的该抽身而退,静静等待山神归位就好了。
但这回,他不想回宴秋山,也不想去九重天,他想独自上路,撑一叶小舟,走走停停,离她越远越好,以天地为庐,聊寄闲情。
毕竟,浮云苍狗,四季轮转,人世一转眼不也就过去了吗?
踩着自己的身影,徐清宴低头一笑,发出了最后的叹息。
再见了,阿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