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十方泉
盛都,月光在屋顶上洒下一片清辉,榻上之人静静睡着,长发如瀑散落枕间,拥着一张白皙温雅的脸,正是徐清宴。
在孟蝉与付朗尘携手踏进林中的那一刻,他忽然惊醒,猛地坐起身来,抬眼便瞧见窗台上倚了个人。
那人一袭蓝裳,一双蓝眸,连一头长发都是水蓝色的,松散地系在一根发带间,逶迤垂地,侧脸美如皎月,惊艳似谪仙。
他扭头看向坐起的徐清宴,唇角微扬:“你也感觉到了吧,他们进宴秋山了。”
徐清宴胸膛仍自起伏,气息未定:“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?”
“我在这里,当然是为了阻止你。”蓝衣谪仙笑得慵懒:“竹君,你不能再乱来了。”
他手指绕过自己的长发,闲闲把玩着,一双浅蓝色的眼眸望着徐清宴。
“山神历劫,你屡次干预,上回还与穷奇斗气,害它惊醒地龙,引发山洪,我怕你这次又冲动,所以特意赶来同你说一声,你还是悠着些吧,不要再横插一脚了,小心叫九重天上发现了。”
徐清宴历来就看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,从不上心的模样,当下深吸口气:“他们都进宴秋山了,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?”
蓝衣谪仙笑得更美了:“我有什么担心的,不过是场人世历劫罢了,这才刚开始呢,你别太沉不住气了,等一切都结束了,该回来的自然就回来了,又不会少块肉。”
徐清宴盯着他,报以冷冷一笑:“你心还真大。”
蓝衣谪仙摊摊手:“我一向就很看得开,是你太斤斤计较。”
他又绕回自己的长发,老调重弹地对徐清宴道:“放心吧,我同他的感情,不比你同她的少,我都不急,你急什么呢?”
徐清宴不说话,蓝衣谪仙便叹了口气:“好好睡你的觉,不该管的别去管,你又改变不了什么,命格早就天注定。”
屋里静默了许久,徐清宴才望着那袭蓝裳,面无表情:“我真希望有朝一日,能似你一样不看不闻,没心没肺。”
“多谢夸奖。”蓝衣谪仙坦然收下,拍拍手,笑靥如花:“好了,我走了,有空记得去我那下下棋,别的不说,你的棋艺倒还真是不赖,比九重天上一帮老臭棋篓子都强。”
说完,他长发一甩,衣袂飞扬,赤足在窗台上一点,半空中好似铺出一条水路,泛着荧荧蓝光,他就那样笑着融入水中,踏风而去。
徐清宴坐在床上一阵无语。
每次都走得这么风骚,唯恐别人不知他的来头,天上地下怕也再找不出一个这么爱显摆的了,他瞧都懒得瞧了。
身子向后一仰,索性直接躺了下去,徐清宴闭上眼,却是再也睡不着了。
耳边仿佛又回荡起上次在桃花树洞里,孟蝉向他一点点伸出手,呢喃的声音:“爷爷,爷爷是你吗……”
心里像有只手在胡乱搅动着,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画面碎片,一时不察,竟已徐徐多年。
他在浮世轻烟里守了她那么久,除了是她的“爷爷”,是她的“徐大哥”,还是她的什么人呢?
他不知道,哪一天,她才会知道。
才会真的回来。
穿梭在幽密的林间,付朗尘与孟蝉紧握彼此的手,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,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,带着几分审视,几分好奇,几分忌惮。
“是山里的飞禽走兽吧?”
孟蝉小声开口,付朗尘修长的手指轻敲腹部,笑了笑:“它们山大王回来了,自然要窥一窥,咱们走咱们的,别怕。”
他说着握住孟蝉的手又紧了紧,孟蝉也便往他身边又靠近了些。
两人越往里面走,寒气便越强劲袭来,孟蝉裹在斗篷里,手脚都冰冷起来,呼出的气都冒白烟了。
付朗尘肚里怀了个火炉子,倒是一点也不冷,就是腹中开始隐隐作痛,越走越一阵抽疼。
一个冷,一个痛,走了一半都支撑不下去,靠在一棵树下缓缓气。
付朗尘见孟蝉身子直哆嗦,也不多说,只将她一把搂入怀中,贴着他腹部的火炉子。
孟蝉脸色微红,却也觉得舒服不少,不知过了多久,她手脚总算都暖和过来,只是一抬头,这时才发现,付朗尘脸色苍白,汗如雨下,咬紧牙,神情不太对劲。
“疼,好疼,好像有人在肚子里拳打脚踢,没完没了地喷火一样……”
付朗尘按住腹部,终于再也忍不住,身子在树下痛苦翻滚起来。
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怒意,来自于他肚子里的家伙,简直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似的,嚣张地要摧天毁地般。
“他娘的,这山神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被罚,怎么对宴秋山有这么大的恨意,搁人间怕是个十恶不赦,反骨逆天的货……”
付朗尘疼地直打滚,孟蝉手足无措,那高高挺起的腹部似乎听到付朗尘说的,红光大作,一动一动地表示抗议,付朗尘哎哟一声,疼得更厉害了。
孟蝉赶紧抚住他腹部:“你,你快别说了,他好像更生气了……不气不气,你是最好的山神了,你乖乖点,别再折腾付大人了。”
付朗尘痛苦皱眉,咬牙道:“管个屁用,疼死老子了,什么破烂玩意儿,不会要在这生了吧……”
孟蝉看到付朗尘紧紧咬住嘴唇,几乎快破皮出血,担心他伤到自己,不及多想,便把手伸去给他咬。
付朗尘剧痛间才胡乱咬了一口,便硬生生别过头,冷汗涔流:“傻啊你,给我捡根木棍来。”
孟蝉忍住疼痛:“不成,木棍会磨伤你的嘴。”
付朗尘急了,左看右看,忽然一把咬住孟蝉的斗篷,整个身子颤得不像样。
孟蝉也赶紧将他脑袋顺势抱到自己膝上,一边为他擦拭汗珠,一边着急地哄着腹中闹脾气的山神。
“好山神,你乖乖的,别再闹了,知道你不喜欢这,但我们得赶紧办完事才能离开呀,你先不要闹了,我们一办完立马就走……”
她眼见付朗尘痛苦模样,心疼不已,恨不能将痛楚全转移到自己身上来,可却别无他法,只能不停用哄宝宝的语气哄着山神,祈盼这位大爷安生下来。
也不知道是否孟蝉的“母性”光辉真的奏效,还是山神认清事实过了气头上,在一轮又一轮的抽痛后,付朗尘闹腾的肚子总算一点点缓了下去,红光也彻底淡去。
此时的付朗尘已是气若游丝,躺在孟蝉膝上面无人色,歇了好一阵后才渐渐能开口说话:“我现在才知道,女人有多不容易,生儿育女当真不是人干的事,尤其是还怀了个抽风的王八蛋……等这孽畜一生下来,老子铁定掐死他。”
他虚弱地哼哼着,吓得孟蝉一把捂住他的嘴:“快别说了别说了,小心又被他听见。”
两人在树下歇了大半夜后,终是缓过劲来,相互搀扶着,不敢耽误,继续往十方泉而去。
所幸接下来的一路山神未再闹腾,还轻闪着红光,让付朗尘四肢涌遍暖流,精力神奇地充盈起来,一下就跟没事人似的。
付朗尘冷冷看了眼肚子,语带嘲讽:“哟,这是打了一棍子,再给颗糖哄哄,觉得我特贱特好欺负是吧?”
孟蝉心惊肉跳,赶紧去拉他,讪讪一笑:“也许是他知道错了想弥补一下,毕竟母子连心,哦不,不……是父子情深,父子情深。”
付朗尘斜睨她一眼:“你这嘴脸,倒很有一番母子连心的味道。”
两人说说走走,竟不知不觉就到了林子尽头,一抬眸,被眼前盛大的美丽怔住了——
夜风拂过,水面波光粼粼,涟漪泛起,散发着清寒之气,幽静又神秘,如半着面纱的女子,在月下如梦如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