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丑八怪又是你
见到孟蝉时,袁沁芳急得都要哭出来了,“怎么办,小侯爷他们就要追来了,孟姑娘求求你帮帮我……”
她惊慌失措,不时回头看后面,孟蝉想也未想地将她一拉:“快进来!”
自从上回墓园一事后,袁沁芳就在家待了许多天,足不出户,好不容易等风头小了点,她才小心翼翼地出了趟门,却未想到,不知是谁在府前安插了人盯着还是什么,她才一上街,那慕容钰就带着那几个同伴跟来了,手下的人还拖住了她的丫鬟,她吓得慌不择路,还好看见了蝉梦馆的牌子,这才急急上门来“避难”。
孟蝉领着袁沁芳,正要把她带到里间藏起,猛地想起付朗尘还在里面,脚步一顿,目光瞥到了西边的偏堂。
黑压压的空棺材摆了一屋子,付朗尘住下后,孟蝉就没接过生意,所有棺材都空了许久,也得空清洗了一遍。
此刻她来不及解释更多,奋力推开最里面的一口,拉着袁沁芳就要让她躲进去。
“沁芳小姐,麻烦你委屈点,实在没地方可藏了,这里他们一定找不到。”
袁沁芳吓得脸色苍白,望着棺材犹豫不决,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猛烈的拍门声,她身子一哆嗦,赶紧咬牙一闭眼滑进了棺材里。
才将棺材盖好,孟蝉匆匆奔到院中,那门却已经被狠狠一脚踹开,她与当先的慕容钰正打了个照面。
“丑八怪,又是你?”
慕容钰拔高语调,瞪大了眼表情古怪,孟蝉裹了裹斗篷,讪讪一笑:“这是我开的蝉梦馆,我自然在这,不知几位爷上门是有什么事吗?”
几人这才留意到门前的牌匾,纷纷啐了一口,颇觉晦气。
慕容钰捂住口鼻,不情愿地踏入院中,扫了一圈,“你少啰嗦,袁沁芳呢,你快把她交出来!”
“沁芳小姐?”孟蝉愣住了:“沁芳小姐没来过呀,我不知道她在哪,我没有瞧见她,几位爷是不是找错地方了?”
慕容钰冷冷一笑:“装得还挺像……上回就没跟你计较了,这回最好别给我们搜出来,不然有你好果子吃!”
他说着眼神一使,身后几个同伴立刻心领神会,满院子各处各屋地找了起来。
孟蝉看着他们一顿乱搜乱翻,着急无措地跟在后头,真情实感地心疼着:“轻点,各位爷别把东西都砸坏了,沁芳小姐真的没有来过这,民女本本分分做生意,是万万不敢欺瞒几位爷的……”
她话音才落,里间的李麻子已经一声喊道:“阿钰,这里有个人!”
孟蝉心头一登,惨了,是付朗尘,他怀了山神后就有些嗜睡,此刻正是他午休的时候,事情来得太过突然,她都还没来得及叫醒他呢……
心里七上八下的,孟蝉也赶紧跟着慕容钰他们跨入里间,却是看到帘幔飞扬间,一道身影以背相对,长发如瀑,看不清模样。
显然,付朗尘应该是被动静惊醒的,仓促间只披了件衣服,头发都还散着,却也是这样,令他一眼望去难辨雌雄,只看见轻纱间微微隆起的肚子。
“这怎么还有个孕妇啊?”
周蛮牛粗声粗气地开口了,慕容钰看向孟蝉:“你怎么这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,叫她转过来给我瞧瞧。”
那背影一僵,孟蝉心跳如雷,赶紧上前,捡过床头一件披风罩住了付朗尘,先发制人地囔了起来:“瞧不得,瞧不得,几位爷怎么搜到这里来了,这要是惊了胎气如何是好?”
她牢牢裹住付朗尘的脑袋,挡在他身前,只将他那个肚子露得更明显了,冲屋里的慕容钰几人急切开口,满脸煞有介事:
“几位爷有所不知,这位夫人的丈夫才过世不久,尚未出头七,她肚中是个遗腹子,按照她家乡那边的风俗,头七期间必须避人耳目,为亡夫戴孝守棺,才能保孩子平安降生,若给外人瞧见了,尤其是给陌生男子瞧见,那就是对亡夫的大不敬,肚中的遗腹子也会受到牵连……”
她说完这一串,气都不带喘一口,像是事态真的很严重,都到了指天发誓的地步:“民女所说句句属实,绝不敢有任何欺瞒,蝉梦馆里向来死者为大,还请几位爷高抬贵手,放过这位夫人与她肚中的遗腹子。”
几个人一下被孟蝉说蒙了,不防有这样一出,面面相觑,站在最前头的慕容钰皱了眉头,依旧半信半疑:“说得这么玄乎其玄的,你蒙谁呢?”
孟蝉正要开口再道,孙家胖乎乎的二公子已经上前,凑到了慕容钰耳边,带了些不安:“也不是啊,阿钰,我是听我家下人说过,头七什么的是很讲究的,更何况还是个遗腹子……”
他身宽体胖,付朗尘送外号美曰“肥猪”,但相对而言,他也是这几个人里面最憨厚的,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。
孟蝉耳尖,心下一喜,立刻接道:“可不是嘛,还是这位爷有见识,头七自然诸多讲究,若真冲撞了亡灵,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后果呢……”
得亏老天爷都想帮孟蝉一把,适时正有一阵幽风穿堂而过,拍得窗棂呼呼作响,帘幔飞扬间,屋子里忽然就凉飕飕的了,连心眼最多的李麻子都忍不住上前,拉了拉慕容钰。
“我看,阿钰还是算了吧,这娘们都挺了个肚子,肯定不是那袁家小姐,有些事情,还是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……”
慕容钰深吸口气,到底不甘心,狠狠瞪着孟蝉:“那你叫她站起来给我看看,我不瞧她的脸,只看看她的高矮胖瘦总行了吧?”
孟蝉按紧付朗尘脑袋上的披风,似乎为难地想了想,才故作勉强道:“那好吧,我这便扶夫人起来,还望小侯爷看过后说话算数,切莫再为难夫人与她腹中的孩儿了。”
说着她搀起付朗尘,他长发披散着,按住腰身作孕妇状,与她默契互明,当着慕容钰几人的面,小心翼翼地下了床。
这一下床,慕容钰几人就惊了一惊。
因为即使付朗尘罩在披风里,低头故意弯了背,却仍是比旁边瘦小的孟蝉高出一大截。
周蛮牛立刻就粗声粗气道:“这位小娘子够高的啊……”
付朗尘一僵,伸手不经意地拂过长发,把自己的肚子又往外露了露,做尽纤柔姿态。
孟蝉也赶紧道:“可不是嘛,这位夫人是漠北那边的,骨架子大,跟咱们盛都的小姐们都不一样……”
她长了一张善良无害的脸,撒起谎来别提多真材实料了,当下孙家的胖胖就开口道:“是啊,阿钰你看,这个肯定不是袁家小姐,比袁家小姐都高出一个头呢。”
慕容钰又皱眉看了几眼,冷冷一哼,总算不再说什么,转身领着几人出了屋子。
孟蝉搀住付朗尘的手一动,绷紧的脊背软了下去,两人都同时感觉到对方暗暗松了口气。
又在蝉梦馆里搜了一阵后,慕容钰几人依旧一无所获,孟蝉眼瞅着他们就要悻悻放弃,无功而去时,却是慕容钰的脚步一顿,余光瞥见了西边的偏堂。
站在一大片黑压压的棺材前,孙、李、周三家的公子眸含嫌恶,真真切切地流露出一刻也不想多待的情绪,但还是不幸地听到了慕容钰的吩咐。
“你们,上去搜搜,没准人藏在棺材里呢?”
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,肥猪、麻子、蛮牛齐齐上去,哭丧着脸推起了棺材,慕容钰站在他们身后,捂住口鼻,一具具地仔细望去。
这样一桩晦气的差事,再多点孟蝉在旁边的“添油加醋”,简直与酷刑无异。
她几乎是紧跟着三个人,在他们奋力推开的同时,一边发出啧啧感叹,情真意切地追忆一番。
什么这个棺材装过李员外家的三姨太,是被捉奸打死的,送来的时候七窍流血,眼睛瞪得老大了;
那个棺材装过东街书院的一位穷酸书生,考了十年都一直没考上功名,最后一根绳子吊死在了书院的枣树下,眼睛倒是睁得不大,就是舌头伸得老长了;
还有那边那口,是位难产的孕妇,一尸两命,孩子的头都卡在下面,血肉模糊……
三家的公子终于都忍不住了,煞白着脸齐齐撒手:“闭嘴,你能不能消停会儿,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!”
吼了一通后,却是个个都不肯再推,叫慕容钰气急败坏:“没用,这也能被唬到,我自己来!”
他扫了一眼,直接挑中最里面的一口,挽起袖子就要发力推开。
孟蝉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来了,坏胚就是坏胚,一挑一个准,那口躺着的就是袁沁芳!
她来不及多想,猛地把斗篷脱掉,几步凑到慕容钰跟前,热情无比:“小侯爷,我来帮你,这口格外重一些,你一个人怕是不好推。”
慕容钰一扭头,就看到孟蝉伤疤狰狞的右半边脸,这咫尺之间的忽然冲击实在太大,“你帮就帮,脱什么衣服,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吓人吗?”
孟蝉把头又凑过去了些,佯作不知,一脸纯真无害:“脱了衣服才好使力啊,我是真怕侯爷推不动,这口不太寻常,打造得格外厚实些,专门用来放一些易传染的重病死尸,好像前年装的就是一个得了麻风病的老婆婆,身上全是红疮……”
她才说出“麻风病”这三个字,周蛮牛几个已经霍然退后一步,就连慕容钰都瞬间撒了手,扭头却又被孟蝉脸上狰狞的伤疤恶心到,他终于再也忍不住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狠狠一把推开孟蝉,冲出去深呼吸了几大口,扶着柱子半天才缓过气来。
“我这辈子要再往你这晦气的地方踏一步,我慕容钰的名字就倒过来写!”
在孟蝉这受到极大伤害的几个人,出门老远了,都还能听到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,孟蝉却是靠着棺材,身子软了下去,后背冷汗涔涔。
她确认人都走远了,这才起身推开棺材,里面袁沁芳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,尤其是看到孟蝉的脸后,孟蝉心头一跳,赶紧捡起斗篷裹好自己。
她伸手想去拉袁沁芳出来,袁沁芳却迟疑了下,没有碰她,自己艰难地爬了出来。
孟蝉有些尴尬,把脸裹得更紧了,“沁芳小姐,我之前说的都是骗他们的,这棺材干净得很,蝉梦馆也从没接过什么麻风病尸……”
袁沁芳听孟蝉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起来,绯红着脸赶紧道:“我,我没别的意思,就是一下没缓过来……多谢孟姑娘这回又出手相救,沁芳实在是感激不尽。”
等到把袁沁芳也送走后,付朗尘才总算从里间出来,已束发换好了衣裳,俊秀的脸上却结了层寒冰般。
“我现在要有把刀,已经不仅仅想阉了慕容那孙子,我想把他大卸八块,丢到河里喂王八!”
孟蝉顾及“孕父”的情绪,赶紧上前去扶他:“别激动别激动,还好今天是虚惊一场,他们什么便宜也没占到……”
付朗尘低头去看孟蝉,想起今天她对几人的一番糊弄,不由又忍俊不禁,十分解气地笑了出来:
“我算是看明白了,你临场发挥,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等一啊,要早点发现你了,我那会开溯世堂的时候,就该请你去搭个伙儿,一起忽悠人别自杀。”
孟蝉见他笑了也放下心来,随口道:“我那都是瞎诌的,真搭伙了指不定让溯世堂亏成什么样呢。”
付朗尘又笑了笑,觉得今天的孟蝉格外机灵些,“你还真别谦虚,从你坑余欢那会儿我就知道,你是个会扮猪吃老虎的,而且很有先天优势,演技也登得了戏台子,以后等我回去了,干脆给你开座戏楼得了,你也别做这蝉梦馆的营生了。”
孟蝉一时听不出付朗尘这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,只是和他大眼瞪小眼,站在一大片棺材前,忽然都忍不住齐齐笑了。
春风穿堂而过,拂起衣袂发梢,半空中仿佛飘来桃花清香,连天上的云聚散间都温柔舒朗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