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被迫同居

付朗尘在蝉梦馆住下的第二个夜晚,孟蝉失眠了,不是因为天亮就要出发,孤身一人去宴秋山采千萱草,而是因为——

她竟然和他睡在了一个房间。

当然,她睡地上,他睡床上。

孕妇……孕父,总是要多点优待的。

因为第一夜孟蝉几乎没合眼,全部在忙活易容化妆,所以就不存在睡哪的问题。

但第二夜,这个问题来了。

蝉梦馆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放棺材的地方很多,睡人的地方却很少。

自从爷爷离世后,孟蝉又将蝉梦馆“改造”了一下,现在的蝉梦馆,只有一间睡人的房,一张睡人的床。

榻上,付朗尘撑着脑袋,苦口婆心地教育孟蝉:“所以说,凡事要留一手,不能太见钱眼开,你看当年如果不是你硬要改造,多放棺材多赚钱,现在也不会没地方睡,打个地铺凑合了,对不对?”

孟蝉没有回应,付朗尘把脑袋伸出一点:“怎么,你难道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?”

孟蝉仰面朝上,眨了眨眼:“没有,我在思索,付大人的话很有道理。”

付朗尘这才满意地笑了,事实上,他根本不知道,孟蝉现在很紧张,抓住被角的两个手心全是汗。

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,帘幔飞扬,付朗尘又把脑袋探了出来:“喂,你怎么不脱衣服啊?穿这么厚的斗篷睡觉,不闷吗?”

孟蝉手心一颤,许久,答道:“闷。”

“闷就脱啊,你放心,我不会看你的,再说你底下总还会穿点什么。”

风声飒飒,孟蝉慢慢“哦”了一声,付朗尘又催促了几遍,她终于坐起,深吸口气,动作迟缓地一点点脱下斗篷。

月光正对着她的身子,榻上的付朗尘好整以暇,撑着脑袋,这是他在进入蝉梦馆后,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孟蝉的脸,不,或者说是,半边脸。

朝向他那边的左半张脸,居然意外地很是清秀,白皙温婉,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天姿,却也有小家碧玉的味道,看得付朗尘一愣。

他先前总见她把脸罩在斗篷里,还以为她是个丑八怪呢,没想到居然还不赖。

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了,因为她不坐下去,一直都不坐下去。

“你为什么……不躺下?”

夜色静谧,月光中,孟蝉纤秀的身子坐得端正,直愣愣地望着前方,像是要这样坐一整夜,付朗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。

孟蝉眨了眨眼,仿佛回过神来,慢吞吞道:“哦,我这就躺下。”

她一点点向后靠,双手抓紧被角,微微颤抖着,仿佛极其紧张,让付朗尘都不由屏住呼吸,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,当她终于完全躺下,整张脸都露在了月光中时,付朗尘才知道她紧张的原因——

她那右半边脸上居然有一块极大的伤疤,颜色暗红,像是有些年头了,蜿蜒下倍添狰狞,瞬间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!

房里霎时静了下来,月光寂寂地洒着,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,只能听到各自压抑的呼吸声。

孟蝉就那样睁着眼,仰面朝上,一动不动,只抓紧被角的手仍在微微颤动着,仿佛并不习惯这般袒露于人前。

终于,还是付朗尘打破了凝滞的气氛,有些犹豫地开了口:“你那右半边脸……是怎么回事?”

孟蝉长睫微颤,老实回答:“小时候爷爷制作药水来保存尸体,我跟在一边学,不小心跌了进去,腐蚀了右半边脸。”

她声音很轻也很平静,脸色却白了几分,看得付朗尘心头一紧,好半天才皱眉开口:“你爷爷怎么回事,都不照看好你吗?”

孟蝉摇头:“不关爷爷的事,他当时进去拿样东西,是我自己没听嘱咐,挨得太近了……”

付朗尘没说话了,许久,才瓮声瓮气道:“他后来没给你治吗?都这么多年了,不知道还去不去得掉……”

孟蝉眨眼,略微失神:“爷爷……后来就不见了。”

在她痛彻心扉的那段日子,整个人躺在病床上,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中,爷爷衣不解带地照顾她,却就在她慢慢好起来,即将能拆开绷带的时候,爷爷消失了。

那是毫无预兆的一天,爷爷喂她吃完粥,在她渐渐睡着时,紧握住她的手,她睁不开眼,只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在耳边道:

“爷爷要走了,小孟蝉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,要坚强活下去……”

她不知道爷爷要去哪,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忽然对她说这些,她只是觉得心里莫名地有些慌,她想叫住爷爷,但她想睁也睁不开眼,想喊也喊不出声,就像陷入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……

等到她醒来时,爷爷已经不见了,偌大的蝉梦馆空空如也。

她找了好几天,里里外外,嗓子都喊嘶了,但就是找不到爷爷,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,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。

后来,她自己拆开绷带,对着镜子中那张落下伤疤的脸,怔怔地掉眼泪,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。

爷爷没了,脸也毁了,她在世间无依无靠,一无所有了。

那一年,她才十二岁,却已经觉得走不下去,甚至想要去寻死。

“还好那时遇到一位贵人,才没有死成……”月光下,孟蝉笑了笑,榻上的付朗尘静静听着,俊秀的脸上投下一片光晕。

对于那位贵人,孟蝉一句带过,没有多提,付朗尘也便没有多问。

“过了几年我才渐渐想通,爷爷大概是岁数大了,像我小时候听他讲的故事一样,在那本记满奇闻异事的手札里说,预感到自身死亡的大象,会一个人悄悄离开象群,独自前往象冢,奔赴自己最终的归宿。”

“他也许……是不想让我伤心吧。”

孟蝉眨了眨眼,漆黑的眸中有亮光闪烁,在月下显得柔和动人:“可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,从被爷爷收养的那天起,我就已经很幸运了……”

付朗尘听到这,终于忍不住打断:“你,你是被收养的?”

“是啊。”孟蝉顿了顿,扭头望向付朗尘,许久,下定决心般:“说出来付大人不要害怕,我,我其实是个……棺材子。”

那时这里还不是什么蝉梦馆,只是一座荒废的义庄,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,来了一位大肚妇人,她衣裳带血,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,来到义庄时已经再也支撑不住,奄奄一息地倒了下去。

电闪雷鸣中,她连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便撒手而去,好心的义庄老人将她的尸体收殓入棺中,却在半夜时,忽然听到棺材里面传出响亮的啼哭声……

“爷爷把我从棺材里抱出来后,既不嫌弃也不害怕,他开始抚养我长大,还拿出毕生积蓄,把荒废的义庄改造成蝉梦馆,开门营生,好给我一个像样点的家……”

说到这,孟蝉猛然回过神般,扭头望向付朗尘:“大半夜的没渗着付大人吧?”

她有些忐忑不安,毕竟棺材子不是什么好事,奇诡又晦气,爷爷从来都不许她和别人提起,怕她会被人看不起,会受欺负。

但今夜不知道为什么,她居然会对付朗尘开口,还情不自禁说了这么多。

真是……不该呀,孟蝉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,抬眼悄悄望了眼付朗尘,万一,万一他当她是怪物怎么办?

她内心正七上八下时,付朗尘却在久久的沉默中,忽然笑了:“这也能渗着我?”

孟蝉抬头,见他把肚子微微一挺,扬眉道:“你不觉得在我面前是小巫见大巫吗?我现在可是怀了山神的人,你个区区棺材子敢在我面前炫耀?”

调侃的声音在房里回荡着,孟蝉一愣,紧接着忍俊不禁,心口一块石头无声放下,屋里的气氛也不觉活络起来。

付朗尘依旧撑着脑袋,见孟蝉笑了,几根修长的手指敲了下腹部,不由微眯了眼,“话说你还记得你爷爷的长相吗?我免费为你溯一次世好了,算作你明天替我去采千萱草的谢礼,怎么样?”

顿了顿,他长眉微挑,对上孟蝉的眼,意味深长:“我最近一次替人溯世,地点在东宫,对方是当朝太子。”

孟蝉怔了怔,立刻反应过来,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:“付大人的声音价值连城,小民实在是太荣幸了,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离太子这么近。”

她的狗腿之迅速把付朗尘都逗笑了,故作嫌弃地挥手:“戏太假了,重来重来。”

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,绷不住齐齐笑出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