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你的命更重要

马车在盛都城里飞奔疾驰,车里的苗纤纤还嫌不够快,一个劲地催着车夫,可怜车里的叶书来被颠簸地七撞八撞,一张俊脸都快要吐了。

“投胎都没你这么赶,大姐你至于吗?”

他揪紧车帘,好不容易顺口气下来,“左右宴秋山没找到尸体,一定是你看错了,或者人根本就不在山上,早就回城了,我都跟你打了一千次包票人准没事,你至于这么急地回来确认吗?”

“不,你不懂的,徐大哥是我心里认准的未来夫婿,他要是死了我就得守寡了。”苗纤纤难得没有露出凶悍之色,而是一派哀楚的小可怜样,真跟个痴情的未亡人似的。

叶书来翻了个白眼,只觉此人脑子有病,却又听到她拉着他衣袖,神情恳切:“你再忍忍,神捕营就在前面了,这趟的车马费我全包了。”

“什么车马费你全包了,这是我家的车好吗!大姐你别逗我行吗!”叶书来这下耐不住了,一纵而起,甩开那只拉他衣袖的手。

苗纤纤难得没与他针锋相对,居然双手合十,头一回伏低做小起来:“是是是,是你家的车,这回多亏了你,我感恩不尽,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不管是上刀山,还是下火海,我眉头都不皱一下!”

叶书来嘴角略抽,折扇一打:“得了吧,就请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,我遇到你就从来没啥好事,这次帮了你,你以后见了我都拜托绕道走,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瓜葛!”

苗纤纤热脸贴了冷屁股,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,却还是拼命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个笑:“叶公子放心,以后你走的那条街,哪怕有十条狗在打架,我都不会凑上去看一眼热闹的。”

蝉梦馆里,月光透过窗棂洒入,将徐清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挺拔如竹。

他坐在桌边,正低头为孟蝉受伤的腿上药,手法极尽温柔,生怕弄疼了她般。

孟蝉脸上绯红,很不好意思,裹在斗篷里的身子还不时往里间瞧一瞧,心里七上八下的。

“这回宴秋山之行实在太险了,以后你要去哪一定和我先说一声,要做什么也最好先告诉我,就像这回,要不是我跟着你,你岂不是真要为了那所谓的梦中相托,为了几片千萱草,把命都搭进去了,多不值?”

孟蝉心头一跳,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里间,希望这些话没被付朗尘听到,她没打算告诉他宴秋山上发生的事情,不想让他有什么负担。

徐清宴也跟着余光一瞥,里间似有身影闪过,他却不动神色,什么也没说,只是继续为孟蝉轻柔上药。

孟蝉正胡思乱想着,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急声:“孟蝉,孟蝉,你看见徐大哥了吗?我去神捕营找过他,他不在……”

满脸急色的苗纤纤甫一走进,声音戛然而止,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,跟在她身后的叶书来反应比她还快,在瞧见孟蝉露出的那一截细白小腿时,就赶紧一打折扇,转过身去,君子得不能再君子。

徐清宴赶紧放下裙角遮住了孟蝉的腿,神色自若地站起身来,看向苗纤纤,语气再自然不过:“孟蝉不小心摔伤了,我在给她上药呢,纤纤你这么着急地来找我,是有什么事吗?”

苗纤纤这才傻愣愣地反应过来,却是几步上前,先去看孟蝉的腿,“怎么摔伤了呀,严不严重?”

孟蝉讪讪一笑,按住裙角不让她看见那被猛虎抓出的伤势,“不严重,就是磕到棺材上了,很快就能好的。”

苗纤纤这才略微松了口气,又看向徐清宴,想起自己的来意,有些扭捏道:“徐大哥,你,你前几天没有去过宴秋山吗?”

徐清宴笑了笑,目光坦然:“没有啊,我去宴秋山做什么?”

苗纤纤一怔,还来不及开口,背对着的叶书来已经一敲折扇,啧啧道:“看吧,果然是你看错了吧,你这人马马虎虎,就没靠谱过。”

苗纤纤眨了眨眼,看着徐清宴温和的笑脸,一时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,难道真是自己思念过甚……出现了幻觉?

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着,叶书来已经挥挥折扇,径直往门外走去,“行了,行了,人没事就好,我还赶着回家洗洗一身的晦气呢。”

徐清宴闻言也步入月下,看向苗纤纤:“我们也走吧,时候不早了,让孟蝉好好休息,你顺便同我说说那宴秋山是怎么回事?”

苗纤纤怔忪地点点头,才走几步,又猛地想起什么,回头叮嘱了孟蝉几句伤口不能沾水之类的话,这才同徐清宴向门外走去,恢复了活力一般:“徐大哥你都不知道多神奇,我在宴秋山看到一个跟你长得特别像的人……”

等到几人消失,偌大的蝉梦馆终于安静下来后,孟蝉才深深松了口气,却是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,若不是她常年跟尸体打交道早已练出了胆识,恐怕此刻已经失声惊叫。

不知何时走出的付朗尘低头看她,俊眉微皱:

“你的腿受伤了?宴秋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?你那位徐大哥,还有那女捕快,还有叶五那家伙,怎么都搁宴秋山凑一块了?你们约好去宴秋山打马吊吗?”

天色清亮,风掠长空,棺木在所有付家人的注视下,一点点葬入土中,人群中有道倩影忽然捂住嘴,泪眼朦胧,正是一脸伤心的袁沁芳。

孟蝉站在远处不打眼的角落里,瞧见袁沁芳那伤心的模样,心中担忧叹息,不由伸手摸向了怀中一个香囊,那里面装着几片来之不易的千萱草,就等着一会儿亲自交到沁芳小姐手上,希望能让她纾解好过一些。

抬棺下葬前她就已经悄悄同沁芳小姐说了,让她一会儿独自留在墓园,她有东西要交给她,沁芳小姐显然还记得她,虽然有点惊讶,但也还是点头答允下来了,现在只等仪式完成,所有人都离去后,她就能把千萱草交给她了。

一想到马上就能完成付朗尘的心愿,孟蝉默默站在人群里,觉得腿上的伤一时都没那么疼了,等待的过程也不那么难熬了。

只是脑袋里不时会想起昨晚夜半时分,付朗尘在蝉梦馆里同她说的话。

她瞒不过他,到底把宴秋山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,他在那边沉默许久,未了,问她:“你的腿是不是很疼?”

她心虚摇头:“不怎么疼,徐大哥的药很管用。”

那边又默了默,叹了口气:“我没有想到那宴秋山会有这么危险……这回是我欠了你一个恩情,我不会忘记的。”

可惜才叹完,又拔高声音,似乎有些生气:“但你那徐大哥也没骂错,你的命当然比千萱草重要了,知道那鬼地方不对劲就赶紧走啊,干嘛执着一时,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……你存心害我内疚是不是?”

她一个激灵,赶紧摆手:“不,不是的……只是我答应了付大人,一定要办到才行。”

“蠢!”那个声音斥得更厉害了:“不知变通,榆木脑袋,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吗?你要真这样死了,我保准眼泪都不会掉一颗,因为你死得太蠢了,比我被雷劈死还蠢。”

她被凶得老实不吭声,可能那边也觉得语气太严厉了,不知过了多久,才幽幽一叹:“以后多看重自己一些,别那么傻了,自个儿都不在乎自个儿的命,谁来替你珍惜?”

这话像一言戳中人心底,孟蝉在黑暗中呼吸一颤,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,少年骑在马上,回头对她道:“海里没有路,岸上才有路。”,似一碗热汤,跨过岁月经年,久违地再次熨帖了整颗心。

她按捺下胸膛起伏,在黑暗中静了许久,才望着头顶洒入的月光,微扬了唇角:“我记住了,不过,我还是觉得……被雷劈死蠢一些。”

“诶,你……”

那边直接探出脑袋,瞪大眼瞧她,她一脸温顺无害,再坦诚不过的模样,一上一下的对视间,两人倒又是崩不住,齐齐笑了。

“孟蝉姑娘,孟蝉姑娘?”

袁沁芳纤秀的手指在孟蝉眼前晃了晃,晃得那袭漆黑斗篷一个激灵,陡然回过神来,这才发现葬礼已经结束,墓园空无一人了。

孟蝉长睫微颤间,赶紧去掏怀里的香囊:“沁芳小姐,我,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
那东西自然是千辛万苦才采来的千萱草,她用的也还是付朗尘教的那套“梦中相托”的说辞,袁沁芳一接过香囊,打开后果然就震住了。

有泪水从她眼中漫出,孟蝉抿了抿唇,轻声劝道:“付大人梦中都在声声记挂沁芳小姐,这千萱草就代表付大人的一片心,还请沁芳小姐一定要保重身体,切勿伤神伤身,付大人只希望用这千萱草让沁芳小姐笑一笑,开心一些。”

袁沁芳低着头,柔美的脸上满是泪痕:“你都能梦到他,为什么我却梦不到呢?”

孟蝉一怔,试探性地开口,带着些许“透露”安慰道:“也许……日后会有别的方式与沁芳小姐相见呢,天无绝人之路,古往今来多少不渝传奇,沁芳小姐可能也会碰到呢,不管怎么样,都一定要相信,有情人终能眷属的……”

她话还未落音,远处已有人抚掌而笑,玉冠华服,一步步走来。

“好个有情人终能眷属,我给支个招儿,直接开了棺跳进去,我在上头撒把土一起给埋了,不就天长地久永不分离了么,在这哭哭啼啼管什么用?”

孟蝉与袁沁芳同时一惊,霍然向那人看去,竟是个唇红齿白,相貌颇为俊美的公子哥儿,身后还领着三个同伴,俱是一副锦衣华服,世家子弟的派头。

袁沁芳还在那辨认着,孟蝉脑袋里已经鬼使神差,倏地响起付朗尘曾说过的一句话——

“孙丞相家的肥猪,李尚书家的麻子,周将军府的蛮牛,外加他们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大,一肚子坏水的慕容小侯爷。”

实在不能怪孟蝉思维跳跃,只能说付朗尘形容得太精准了,因为一眼搁过去,一一打个照面,每人都能迅速而鲜明地对应上。

孟蝉几乎下意识地就在心里默念出来:

“肥猪。”

“麻子。”

“蛮牛。”

最后将目光定在那领头的俊美“小白脸”身上,念出最后两个字:“坏胚。”

行了,齐全了。

当下墓园里阳光正好,慕容坏胚上前,一身金光闪闪,笑得很符合付朗尘的评价。

“沁芳小姐这么快就将小侯忘了吗?我可前天才上你家提亲来着,你爹收聘礼的时候笑得脸上都要开朵花了,你居然不记得了吗?”